画家谢耘的朋友圈

黄岩百晓

在南宋中期，有一位名满京城的黄岩籍画家，叫谢耘。

从流传至今的有限史料看，他没有出仕的经历，故光绪《黄岩县志》把他列为“隐逸”。其卷之二十记载：“谢耘，字耕道，喜滑稽，善谈论，常方袍高屋行都市间。事继母极孝。兼工诗，作《一犁春雨图》，自号谢一犁，魏了翁、黄简皆为题咏。”寥寥不足50字的生平，其实参照了宋代众多笔记小说中的点滴记载。宋张端义《贵耳集》卷上有载：“谢耕道耘，天台（指台州，非天台县）人，自号曰‘谢一犁’，有《犁春图》。诸公喜于纳交，善滑稽。三十年间，天下诗人，未有不至其室，诗轴不知几牛腰。巾高二尺余，方口大面，行于市，孰不曰‘谢一犁’，因是名满京洛。壁间写诗，中有一联云：‘路深容马窄，楼小插花多。’事继母极孝，母九十七八岁，该庆典，初封，人荣之。”又宋俞文豹《吹剑录》也有简短记述：“天台有谢耘者，号犁春，绘《一犁春雨图》，求诗于诸公。一时名达，如楼公钥、李公壁、陈公宗召、易公彦章、程公怀古诸贤，长章大篇，累百十首。”

综合上述史料，对于谢耘的简介，可大致作如下勾勒：谢耘，字耕道，号犁春、谢一犁，南宋黄岩人。对待继母极为孝顺。他生性滑稽，方口大面，常常佩戴二尺多高的头巾出入市肆，见者无不曰“谢一犁”，因此名满京城。交游广泛，善作田园画，曾绘有《一犁春雨图》，天下名士多有题咏。又工诗，现存一首《送石深之归沃洲》和一名句“路深容马窄，楼小插花多”。从其生平看，他首先是画家，其次是诗人加孝子。

在有关谢耘的只言片语中，关于“交游”的份量最重，内容最多。如“三十年间，天下诗人，未有不至其室，诗轴不知几牛腰。”“诗轴不知几牛腰”就说明当时诗人为他题写的诗轴之多、数量之大。作为画家，谢耘曾绘有名作《一犁春雨图》（或曰《犁春图》），他就以此为媒介请天下名士为之题咏，“一时名达，如楼公钥、李公壁、陈公宗召、易公彦章、程公怀古诸贤，长章大篇，累百十首。”“魏了翁、黄简皆为题咏。”谢耘的朋友圈，除了上述史料中提及的楼钥、李壁、陈宗召、易祓、程珌、魏了翁、黄简等外，有据可查的还有陆游、赵师秀、何异、廖行之、刘过、张弋、赵汝谈、葛天民、韩淲、释居简、苏泂等。他所交游的圈子，大致可分三类：

第一类是官场人士，其中有位高权重的名公大臣，有一辈子做小官者，也有郁郁不得志的士人。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少时即深受家庭爱国思想的熏陶。早年因秦桧的排斥而仕途不畅，后赐进士出身。中年入蜀，投身军旅生活。嘉泰二年（1202），宋宁宗诏陆游入京，主持编修孝宗、光宗两朝实录和《三朝史》，官至宝章阁待制。晚年退居家乡。创作诗歌今存九千多首，著有《剑南诗稿》《渭南文集》《老学庵笔记》等。陆游诗集中有《谢君寄〈一犁春雨图〉求诗为作绝句二首》：“说著功名我自羞，喜君解剑换吴牛。莫将江上一犁雨，轻博人间万户侯。”“老农虽瘠喜牛肥，回首红尘万事非。耕罢春芜天欲暮，小舟冲雨载犁归。”诗中作者为画家归隐田园觉得欣喜，同时又感慨红尘事非。

何异（1129—1209），字同叔，号月湖，抚州崇仁（今属江西）人。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历任萍乡知县、国子监主簿、监察御史、右正言，被劾罢奉祠。后任刑部侍郎、权工部尚书，以宝章阁直学士知泉州卒。以诗闻名，著有《月湖诗集》。何为谢耘《一犁春雨图》作同名题咏：“负郭先畴二顷余，饱看雨后著耕夫。软红尘里家山梦，却就君家阅画图。”

廖行之（1137—1189），字天民，号省斋，衡州（今湖南衡阳）人。淳熙十一年（1184）进士，调岳州巴陵尉。未数月，以母老归养。告满，改授潭州宁乡主簿，未赴而卒。品行端正，留心经济之学。遗著由其子谦编为《省斋文集》十卷。作为晚辈，才华横溢的廖应邀作《题舅氏耕隐图》两首，一首为七律：“诗书事业可公卿，垂上青冥却反耕。舍己芸人吾弗尔，种田得饱我何营。一犁春雨宁论力，万里秋云会享成。堂上更书无逸语，也知稼穑重金籯。”另一首为五古：“平生泽物心，不计饱一吻。中年厌道路，回首荒二顷。有口不自餬，谁其识莘尹。天子闵斯劳，祠官养闲冷。庶人乃敢召，往役义唯谨。两手不袖藏，扶犁遍畦畛。云胡三百廛，正可一笑哂。置之他勿问，乐此果何愠。能敬师冀缺，弗治谢杨恽。深思卤莽报，宁惮作劳愍。拳拳畎亩志，尚愿国多稔。长哦七月篇，知公非素隐。”

楼钥（1137—1213），字大防，号攻媿主人，明州鄞县（今属浙江宁波）人。隆兴元年（1163）进士。乾道年间，以书状官从汪大猷使金，记途中见闻，成《北行日录》。光宗时，任起居郎兼中书舍人，不久又兼直学士院。后因论事得罪韩侂胄去官。开禧北伐失败，起为翰林学士，迁吏部尚书兼翰林侍讲。后同知枢密院事，进参知政事。卒谥宣献。著有《攻媿集》。楼曾为《一犁春雨图》题咏《赠犁春谢耕道》：“归耕十三年，此来殊欿然。一犁正春雨，君行欲何处。我方买红船，重归寻旧廛。君来早归来，勿荒负郭田。”

易祓（1156—1240），字彦章，号山斋，长沙宁乡（今属湖南）人。淳熙十二年（1185）为释褐状元。官至秘书省著作郎、知江州、中书舍人、礼部尚书兼直学士院。晚年潜心著述，著有《周易总义》《易学举隅》《周礼总义》《禹贡疆理广记》等。其为《一犁春雨图》所作的题咏，今已不存。

李壁（1159—1222），眉州丹棱（今四川眉山）人，字季章，号雁湖居士。史学家李焘之子。绍熙元年（1190）登进士第，累官至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后为御史劾罢。李为《一犁春雨图》所作的题咏，今已不传。

韩淲（1159—1224），字仲止，号涧泉，信州上饶（今属江西）人。清高绝俗，恬于荣利。入仕不久即归，一意以吟咏为事。与同时赵蕃（号章泉）并有诗名，时称“二泉”。著有《涧泉集》等。韩与谢耘交往颇密，给谢作过多首诗歌，如《寄谢耕道》：“白莲庵下犁春屋，正是吴山大隐坊。一任车尘飞不到，半生诗卷独难忘。眼明贵近清樽富，心折交游秃鬓凉。十里芰荷湖水外，海涛秋浪更茫洋。”光为其《一犁春雨图》就作有3首，《寄耕道谢犁春》：“宦尘偷眼望孤山，几个吟人得往还。德久尧章前次是，晋仙铦朴后来间。大都寿夭元无定，只这衰荣甚等閒。说与一犁春雨谢，离忧江上已苍颜。”《〈一犁春雨图〉次赵正字韵题之二首》：“莫问今人与古人，汉家红腐本陈陈。年来饥馑因师旅，何计归田了此身。”“村舂茅屋动炊烟，负郭收他二顷田。便做丹青也堪赋，谁云不必万人传。”

程珌（1164—1242），字怀古，号洺水遗民，休宁（今属安徽）人。绍熙四年（1193）进士。历官直学士院兼权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知制诰，进封新安郡侯，以端明殿学士致仕。著有《洺水集》。曾为谢耘《书犁春谢耕道所藏朱晦庵（朱熹）夜叹长篇后》存于《洺水集》卷九：“‘秋夜不可晨，秋日苦易暗。我无汲汲志，何以有此憾。’昔人固同此感也。然扬子云（扬雄）有言：‘人羨久生，将以学也，生而不学，何以生为?’嗟乎，学乎夫岂角无用之空谈乎? 善乎欧阳文公（欧阳修）之论曰：‘学问足以润身，政事乃能及物。’文公（朱熹）所至，兴利除害，孳孳然以惠民泽物为事，又岂以口耳三寸之学教学者哉! 炼形羽化真寓言，世间那得有神仙。要须力穑乃逢年，画犂十载甑空悬。君不见黄鹤楼前金色鲜，何如归煮白石员。”程引韩愈诗句，主要是为说明朱熹《秋夜叹》所感叹的人生苦短。

赵师秀（1170—1219），字紫芝，号灵秀，永嘉（今浙江温州）人。宋太祖八世孙。光宗绍熙元年（1190）进士。沉浮州县，仕终高安推官。其诗清新野逸，多闲逸写景之作，为南宋诗坛“永嘉四灵”之首。赵与谢耘多有交游，如在赵的诗集中有《送谢耘之无为》：“双旌虽有旧，道路亦劳形。不用携书尺，惟当带酒瓶。柘空淮茧白，梅近楚秧青。尔以亲为请，仁人岂厌听。”他还为《一犁春雨图》题有《谢耕道犁春图》：“春雨年年有，良田岁岁无。何因将此事，须要画为图。野水寒初退，平林绿半敷。长谣谢沮溺，未必子知吾。”其中的名句“野水寒初退，平林绿半敷”为后世广为传颂。

魏了翁（1178—1237），字华父，号鹤山，邛州蒲江（今属四川）人。庆元五年（1199）进士。官至端明殿学士。嘉熙元年（1237）卒，追赠秦国公。能诗词，善属文，著有《鹤山集》《九经要义》《古今考》《经史杂钞》等。魏曾为谢图作《题谢耕道〈一犁春雨图〉》：“床头夜雨滴到明，村南村北春水生。老妇携儿出门去，老翁赤脚呵牛耕。一双不借挂木杪，半破夫须冲晓行。耕罢洗泥枕犊鼻，卧看人间蛮触争。”诗中的“不借”指草鞋，“夫须”指蓑衣，魏氏有意使用方言俗语，化俗为雅，其对谢图立意的解读正好反映了他对心远自适、淡泊名利的和乐心境的追求。

赵汝谈（?—1237），字履常，号南塘，宋宗室，居余杭。淳熙十一年（1184）进士。任江西安抚司干办等职。曾佐丞相赵汝愚拥立宁宗。历通判嘉兴府、知无为军，有循吏名。理宗初，因疾去官，杜门著述。端平间，以礼部郎官召，复疏边事及楮法，累官至权刑部尚书。著有《介轩诗集》。赵应邀作《题谢一犁春雨图》：“久客长安思野人，今年籴贵更愁新。江芜漠漠春多少，展卷聊寻梦里身。”他从“思野人”入手，将怀人的内容赋予更深层次的思辨，颇具新意。

陈宗召，字景南（阳），福清（今属福建）人。赘居昆山。登淳熙二年（1175）进士，复中博学宏词科。仕至中奉大夫、工部尚书、翰林学士，以诗文名。陈为《一犁春雨图》所作的题咏，今已不存。

第二类是隐逸人士。与谢耘命运相类，遭际相同，特别有认同感。

刘过（1154—1206），字改之，号龙洲道人，吉州太和（今江西泰和）人。四次应举不中，流落江湖间，以布衣终身。曾为陆游、辛弃疾所赞赏，亦与陈亮、岳珂友善。词风与辛弃疾相近，抒发抗金抱负，狂逸俊致，与刘克庄、刘辰翁享有“辛派三刘”之誉。著有《龙洲集》等。刘曾为谢题咏《题〈一犁春雨图〉》：“阿耘无田食破砚，养亲日籴供朝饭。凝尘壁上挂瓶罂，寒日窗前照藜苋。汝父训汝汝当知，有田无田未可期。有田不耕汝懒病，无田说田真画饼。画田之外更画牛，捕风捉影何时休。头上安头又诗轴，全家不应犹食粥。”俞文豹在《吹剑录》中认为：“惟刘改之一首道出其骨髓”。

苏泂，字召叟，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早年随祖宦游成都，长而落拓走四方，一度入建康幕府。曾从陆游学诗，与当时著名文学人士辛弃疾、刘过、王楠、赵师秀、姜夔等多有唱和。有《泠然斋集》十二卷、《泠然斋诗馀》一卷。苏曾与谢耘交游，作有《谢耕道一犁春雨图》：“好事图形复赋诗，岂知真个把锄犁。野人开卷微微笑，最忆轻簑带湿归。”苏为谢之画赋诗，诗中有画，耕读意境悠然而生。

张弋，旧名奕（或作亦），字彦发、韩伯，号无隅翁，祖籍河阳（今河南孟县）。不喜为举子学，专意于诗，与戴复古、赵师秀等多有酬唱。曾入许定夫幕，欲命拜官，不受。后卒于建业。著有《秋江烟草》一卷。张曾作有《送谢耕道谒赵史君》：“槠叶阴深杜宇啼，远游还欲过淮西。吕蒙城下河流浊，亚父祠边草色齐。太守旧来相爱重，故交老去惜分携。年年慈母手中线，缝得征衫当一犁。”

黄简（居简），字元易，号东浦，建宁建安（今属福建）人。工诗。隐居吴郡光福山。理宗嘉熙中卒。著有《东浦集》《云墅谈隽》。黄为谢作过《犁春操为谢耕道作》：“东山兮云浮，东涧兮雨流。失今不勤兮，曷其有秋。水淫兮石齧，田碻磝兮一跬九折。予劳兮何辞，牛奚罪兮从予以羸。眇良畴兮弥野，独功倍兮刈寡。虽然不愈于无田而游兮，岁晏凄其桑落之下。”

第三类主要为方外人士。中国古代的隐逸士人往往与主张出世的僧道有天然的亲近感，谢耘也不例外。

释居简（1164—1246），字敬叟，号北磵，俗姓王，潼川（今四川三台）人。幼喜佛书。为僧后遍参名师，嘉泰间住台州般若寺，嘉熙中敕住杭州净慈光孝寺，居杭州飞来峰北磵十余年，晚居天台。擅作诗文，为诗多写山林隐逸之趣，意度清拔。有《北磵文集》《北磵诗集》。居简和尚曾为之作《一犁春雨图》：“谢家风流绝代无，底事要作耕田夫。一犁春雨开新图，此图之作胡为乎。莫是天民先觉者，小试经纶起莘野。复将斯道觉斯民，千载精神入模写。不然渊明赋归后，荷锄去种南山豆。晚风新霁擢良苗，一段风光相授受。扣之辄笑横点头，老农老圃吾何求。六经芜翳力穮蓘，百王理乱深锄耰。剪剪茆茨出林罅，菽水清欢在其下。圣贤所乐属吾庐，当观吾庐莫观图。”

葛天民，字无怀，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徙台州黄岩曾为僧，字朴翁，其后返初服，居杭州西湖。与姜夔、赵师秀等多有唱和。其诗为叶绍翁所推许，有《无怀小集》。葛曾为谢图作有《题谢耕道〈一犁春雨图〉》：“耿耿思田舍，攸攸倚钓竿。一犁歌短阕，十口饭长安。老觉驱驰倦，生知稼穑难。画图诗卷在，留与后人看。”

时处内外交困的南宋中晚期，谢耘选择退隐江湖，但因个人性格使然，有时候却异常活跃，奔走于各方人士之间，这也反映了一代知识精英在出世与入世间游走的矛盾心理和痛苦抉择，因为渺小的个人往往无法掌控大时代的滚滚潮流。

来源：今日黄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