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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个读者便有着一千个以上的王佳之和易先生。
张爱玲亲自反驳的那个“域外人”对《色,戒》的解读是最表层的,乃至可以被称为“误读”,他只顾纠缠着“爱国动机”、“女间谍”、“从事特工的汉奸”,以及色情狂之类的无聊问题。而张爱玲“到底对自己的作品不能不负责”,于是写了解释的文字。好在末尾留下四个字:“下不为例”,否则,要有多少人对这一代才女放低了自己表示出或明或暗的失望?
李安不愧是国际著名导演,把个一万多字的《色,戒》,一个字一个字变成了活色生香的钻石。在李安的电影里,旧日大上海的沉郁与风情,女人的欲望与寂寞,以及每个人潜意识里的SM情结,全都演绎得荡气回肠。也许他读懂了张爱玲,读懂了那个时代,读懂了人性,只是他所呈现的不是倾注了张爱玲28年心血的那个《色,戒》而已。
张爱玲的《色,戒》是灵魂层面的,不是物质层面的,也不是一般的感情层面的。那种“森森”(读张爱玲最挥之不去的感觉)之气是超越了感官和人性,触到灵魂又萦绕于感官的一种飘忽而又切实的体悟。
王佳之偶然的瞬间,易先生刻意的永恒,不得不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们终于是彼此拥有了对方,死去的王佳之,活着的易先生,永远不会分离。烟花只有在点燃的瞬间才能证明它的虚妄,而点燃了才是它的全部。
易先生的个子比穿高跟鞋的王佳之矮半个头,微微有些谢顶,“鼠相”,年纪可以做王佳之的父亲。即使权势可以当作春药来使用,效果比春药更好,易先生阅美人无数,算得欢场高手,但他起初还是不相信王佳之会真正爱上他。
王佳之自从少女时代起就蜂拥着追求者,她已经不可能轻易动心。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上了易先生。她不去想自己是不是爱她,其实这并不重要。
女人的“爱”在很多时候其实是“被爱”。她们对男人的征服是表现在获得被男人征服的那种感觉。
王佳之会爱了易先生吗?她自己并不确定,打动了她的是“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在蓦然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这个世界也就不存在了,留下的仅只是一种莫名的感情。
虽说是“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到胃”,“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但王佳之是不相信这“下作的话”的。他讨厌梁闰生,即使那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还是讨厌他。是易先生的手段“蚀骨销魂”吗?就算老易真有这样的手段,王佳之其实并没有享受过。仅有的两次,那么提心吊胆,根本谈不上感觉,她其实性经验又少得可怜。而在这仅有的两次亲密接触时,她想的是快些结束,因为她是有任务的,她是演员,只是不好意思像妓女那样催他快些罢了,哪有什么快感可言?
在香港的时候,她是心满意得当这个主演的,在牌桌上,她借口介绍裁缝给易先生量身做西装,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她以为易先生一定会借口打电话给她的。那场戏演完,她自以为空前成功,“下了台还没下装,自己都觉得顾盼间光艳照人。”她甚至舍不得她的观众退场,希望同学们跟她“疯到天亮”。而她的同学们却全然不解她的心思,只把讨厌的梁闰生留给她。因着舞台的魅力,她恍惚中决定要为艺术献身,给了梁闰生,因为那是戏的一部分。戏演到这里已让她微微感到厌恶。偏偏,易先生没有打来电话。然后就是易太太匆匆辞行。一切都成了泡影。
她真的后悔了。白白失了童贞。
到了上海,她本来已经跟那些同学没有了来往,可是再找到她时她却义不容辞。戏是必须要演下去,演成功了,才不枉自己的付出。她要对他们说:我哪里会被你们算计了?我的戏演的多么光彩!
王佳之每次跟易先生“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这感觉很微妙,但是绝对不是在到女人心里的路上获得的。
在设定的圈套里,是易先生主动提出让王佳之问店员有没有好点的戒指,这才是一阵阵让王佳之“麻上来”的感觉。其实王佳之这个时候根本没有想在这个寒酸的店面敲她一只有价无市的粉红钻戒。是易先生记得他们“第一次”的时候说过要买个戒指做纪念。她感到易先生真的在意她了。连她两年来乳房的变化也注意到了。易先生把她作为一个女人,她的同伴只把她作为一张打出去的牌。
这让她觉得此刻“高坐在火药桶上”,“有半个她在熟睡,身在梦中”。他陪欢场的女子买东西只是“一旁随侍”,而在这个温暖沉酣的下午,他陪着王佳之挑选戒指,跟她“细声谈笑”,“单独相对”。
她终于说出了自己心底里的一句台词:“快走。”
易先生冲下楼的时候,王佳之本能地表现出担心,怕他受到任何阻碍。直到确定了车关门的声音不是枪声。
王佳之是大学里剧社的当家花旦,她有着强烈的表演的欲望,同学们利用了她这个欲望,哄闹着捧“角儿”。她只当是演戏,被推上了台,不得不演,到了不想演的时候也不能够退下来。她在紧要关头放走了猎物,是她实在厌倦了这场戏,她赌气不想演下去了。
事情败露之后她所担心的不是易先生会马上封锁了抓她,她也许以为他不会如此,或者说即使如此于她已经全然没有所谓。她担心的是撞见了同伙质问她,还隐隐地担心“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她执行了”。这个时候,那些把她推到台上的同伙才是她真正的敌人。
如果公事公办,易先生不需要处决王佳之,至少不需要那么快地处决。他找了若干借口安慰自己,包括跟上司和太太如何解释。其实,“他对战局并不乐观”,将来,谁知道他的将来呢?
当机立断枪毙几个大学生,于他来说,无功可言,他因此甚至担心上司会把“杀人灭口”的罪名加在他的头上。如果是对待一般的女间谍,把她留在身边也是说的过去的,“特务不分家”。真正让易先生不得不速战速决的乃是他意识到她“是他生平第一个红粉知己。”让他毛骨悚然的是“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番遇合”。与其说他不得不马上处决掉王佳之,还不如说他必须果断地处决自己的感情。也许因为他是职业特工,他必须在爱刚抽芽时掐死苗头。而在此际,易先生的所为不仅是特务汉奸的“坏”,也不仅是要扼杀才刚萌芽的感情,而是一切都已经完成了。
完成了,就要划一个句号。他们是虎与伥的关系。
“不是这样的男子汉,她也不会爱他。”易先生或许有些自我陶醉,但他的确有着梁闰生、邝裕民等人所不具备的一种魅力。王佳之活下来,或许,不是或许,是注定就不会爱他了。当然,她也不可能继续演她的戏,要么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么没完没了,跟牌局似的,还有什么意思?他要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因为他认定她爱他,也认定了在她在心里面认定了他爱她。
厚重的压抑的窗帘可以去掉了,那挡不住刺杀,而刺杀还有什么可怕呢?得一知己,死而无憾。
他仅仅两次进入王佳之的身体,而王佳之却一生依傍着他,如影随形。他们的灵魂彼此占有,是终极的占有。易先生必须处决王佳之,王佳之也必须殉一个什么,这样,他才是她的惟一,她才是他的永远。
是有些冷酷。但是张爱玲的小说总是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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