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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布袋乡愁 [打印本页]

作者: 黄岩百晓    时间: 2021-11-29 09:56
标题: 布袋乡愁



杨贵庆在南城街道山前村  杨 洁 摄

花白头发,黑色风衣,行李箱上挂着一只洗得泛白的布袋。22时06分,G7651次列车准时抵达,台州西站又多了一位上海旅客: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杨贵庆。

这班晚间列车,杨贵庆很熟悉。每隔两周,他都要到台州市黄岩区待上几天,看看自己的“孩子”——那是在他陪伴式规划设计下,焕发新生的一座座传统乡村。这样的行程,从2012年持续至今,风雨无阻。

行走在村落或山间,杨贵庆的布袋从不离身,这里面装着水笔、图纸、尺子,以及各种工具宝贝。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布袋教授”。他说,明年想要办一个展览,回顾在黄岩实践乡村振兴的十年光景,名字就叫“布袋乡愁”。

橘子红了

“我的视角很奇妙,好像身在高空,俯瞰这片土地。图纸上的未来景象,都在我的脑子里。”

换上胶鞋,杨贵庆一脚踏进泥塘里,手握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一根竹竿,一路走、一路指。施工人员在旁亦步亦趋,捏着石灰洒出竹竿划过的轨迹。以大地为布、白粉为墨,是为“放线”。此时,杨贵庆正在黄岩南城的贡橘园内,今天的行程之一,是要为规划中的池塘定下位置。

贡橘园是杨贵庆团队一手设计打造的景区,已是远近闻名。深秋时节,踏过橘林间蜿蜒的木制栈道,两侧绿荫鲜翠,黄果圆润,长势一年比一年好。园内,三棵百岁橘树,被他取名为“橘三仙”。不远处,蔡家洋村的民居整洁错落,丝毫看不出几年前垃圾成堆的旧影。贡橘园建成后,一位村民阿婆这样感慨:“我嫁到这儿30年了,还是第一次到林子里散步。”

除了蔡家洋村,还有屿头乡沙滩村、宁溪镇乌岩头村、头陀镇头陀村、高桥街道瓦瓷窑村……作为黄岩美丽乡村的规划师,杨贵庆不止在纸上妙笔生花,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都走过。

在泥塘里放完线,杨贵庆又一路往前走,十来分钟后,一行人来到一座小山脚下。这是委羽山南侧的一座小山丘,当地人又叫它火山,这里要建一座文化公园。如今,狭窄的上山路旁,新砌的步道高高垒起,足有两三米高。两相对比,就好像一位佝偻老人瑟缩在庞然巨人身边,很是突兀。

杨贵庆一看,急了:“修这么高做什么?”当地的设计师与施工队面露难色。南城街道党工委书记陈虹在旁边看着,倒是很淡定:“我不怕他批评。”“为什么?”“因为教授不喜欢大拆大改,他总会在现有的基础上,想出一个妥当的办法。”

果然,站在步道边,杨贵庆从布袋中掏出纸笔,对照着图纸现场勾画起来:“原先砌好的不用动了,从中间开始做平。原本我们设想的两条路廊,现在改成一条……”多余的材料,正好村头也要动工,可以用上——如陈虹所言,新方案,成了!

“高修”其人

在台州话里,“杨教授”谐音“杨高修”。杨贵庆喜欢这个读法:“感觉像在修行。”他在黄岩的乡村振兴实践也确实如同修行一般,规律、严谨。

杨贵庆习惯在A4纸上手写日程表。翻了翻到年底的行程,其他日期都还空白一片,唯独到黄岩的时间却已经早早定下,一天数个点位,排得很紧。不能去现场的时候,他就在微信上“批改作业”。每天早上,施工队长会在现场拍照发到群里,记录改造进程。看到有问题的地方,杨贵庆就用红笔圈出来。

平时风趣可亲的杨贵庆,改建乡村却十分较真。大到广场中线,小到砖缝窗棂,每一处细节,他都要仔细观察。这几天,沙滩村正在新建一个“乡创客厅”,是从原来的兽医站附房改造而来。窗外缝隙有没有做过防潮?地砖是横着铺还是竖着铺?杨贵庆紧紧盯着。

“如果横着铺,每排砖都要敲掉半块,浪费材料。”工人嘀咕。杨贵庆便拿出纸笔,画起示意图:“不到半块砖的位置可以空着,嵌上一些鹅卵石,又省材料又别致。”石板砖与鹅卵石交错,齐整中带着些野趣——跟着杨贵庆多年的施工队长老应,已经把这种方法运用娴熟。走在贡橘园内,或是尚未建成的头陀村民广场,仔细留意,都能看到这种熟悉的布局。

不同于“修旧如旧”的文物式保护,杨贵庆始终坚持,传统乡村的改造需要“修旧如故”:“让它看起来还像是原来模样,但需要引入现代功能。”他有一幅改造前后对比图,颇为得意,“你看,建筑的风貌与位置没有改变,但空间关系打开了,人们愿意走进去了。”

杨贵庆也在传统乡村的人居环境与自然山水中汲取设计理念。他在黄岩做的第一个项目,是沙滩村改造。“沙滩老街这道弯弧,与它旁边山脉的等高线一致。这就是古人的设计智慧。来到这里,我好像在与千年前的‘规划师’隔空对话。”

就这样,一个个被历史尘土覆盖的村落,在文脉赓续中重现生机。

麻将与牌

杨贵庆之所以与黄岩结缘,是源于一次偶然的机会。2012年,黄岩区组织部分乡镇长到同济大学听课,其中一位觉得杨贵庆与他的导师陈秉钊教授讲课格外“接地气”,就热情邀请他们到当地看一看。

那也正是乡村建设如火如荼的时候,一边欣喜于传统文化的珍贵遗存,一边心痛于一些村落被粗暴拆除,杨贵庆坐不住了。一开始是做顾问,后来,他成为了黄岩美丽乡村的规划师。就这样,这位拥有哈佛学位、大名鼎鼎的同济大学城市规划系主任,推掉了大城市大项目,反而一门心思扎进了“老破小”的乡村里。

为了让当地的政府官员、设计师与施工者了解设计理念,“接地气”的杨贵庆自有一套精妙比喻——

“乡村改建就像拔牙补牙,有了蛀牙可以补,怎么能一下子满口拔掉?”

“有机更新就像打麻将,要有耐心。做大牌时知道要吃要碰,丢掉一两张牌;有机更新也是一样,不能大拆大建。”

“风貌维护就像打牌,破旧老宅好比小牌,看起来没用,可放在一起,却能做同花顺子,形成风貌。”

多年实践中,杨贵庆团队还摸索出一套“乡村振兴工作法”——“文化定桩”,寻找到村民的文化认同点;“点穴启动”,先建一个干净整洁实用的公共厕所……

譬如沙滩村。曾经,20多个露天茅厕散在村口,几乎难觅立足之处;后来,一处像样体面的公厕率先建成了,不仅满足了村民的急需,让大家有了尊严与信心,也为将来的文旅发展打下基础。一开始不理解乡村改造的村民,现在都“杨高修”长“杨高修”短。沙滩老街成为景区后,开起小卖部的阿婆,每次看到杨贵庆都要拉着他的手,邀请他去家里吃饭。

大家越来越佩服杨贵庆,山前村的老乡贤张文凯就是其中一位。他家的老宅变成宗祠,接待过一批又一批参观者,唯独杨贵庆对他说:“你这房子里缺了两棵树。”老张一惊:“你第一次来,怎么知道?”一番查证后,发现历史上的老宅确实如此。这一回,听说杨贵庆来了,老张特意等着见他,心悦诚服:“杨高修,我前段时间栽了两棵桂树,长势很好,就像原本就生在院子里一样!”

老街惊喜

当地人的变化,是在潜移默化中自然而然发生的。头陀老街就是最好的例证。

“换作几年前,谁能想到,派出所会拆自己的房子?”头陀镇党委书记黄革军说得直白。头陀广场所在的位置,原本是杂乱树林、小菜园、垃圾场。派出所的简易两层办公楼,堵住了通往老街的路,形成一个死角,很少有人走近。2018年起,在杨贵庆团队的规划设计下,沉寂的空间逐步释放。

老街改造处处有惊喜,让黄革军乐在其中。广场边上的小池塘,有一座清末老桥被水淹没,多年来无人问津。黄革军特意从别处请来石匠师傅,将部件一块块拆下来,编好号,出水后再重新组装。平移抬高后的老桥,宛如出水芙蓉一般,一下子惊艳了众人。巧的是,一位老伯路过看到古桥后,突然说:“我这儿还有一截桥柱。”那是一根精美的石柱,柱头倒莲花雕饰,正好是古桥的一部分。还原与修复的过程中,一段尘封的历史缓缓浮现。

如今,广场上正在铺设砖块,黄革军隔三差五就往那儿跑:“看到广场上一圈一圈缩小的时候,心情很激动。最后一块砖铺好的时候,广场就形成了。”大家畅想:孩子们在这里踩着玻璃灯带,或是奔跑撒欢,或者漫步长廊,或是围坐树下……金色桂花铺满砖缝,脚下是落叶嘎吱,黄革军说,现在,头陀镇有了可以让人停留的地方。

这天,听说杨贵庆要来,头陀本地人、“85后”的咖啡店经理王强特意现烤了面包,带给杨贵庆尝尝。他说,想在老街开一家咖啡馆,就像“解忧杂货店”一样,吸引年轻人来体验。“外面可以设计一道水幕墙。我自己是组乐队的,有不少玩音乐的朋友,以后我们还可以搞一个广场音乐节……”一旁,杨贵庆笑眯眯地听着。

续写佳话

黄岩,就好像杨贵庆团队的在地实验室;杨贵庆所探索的乡村振兴,更是他心目中的“中国新乡土主义”。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要做的事,我们这一代就是要抢救保护老村,以免它们在城镇化浪潮中消失。”在杨贵庆看来,文化是乡愁的载体,更是乡村的灵魂,建筑和空间环境是文化的外化表现。这份对于聚落空间与传统文化的喜爱,狂热而赤诚。

这个月,杨贵庆新出版一本书,名为《四季城乡——一名规划师的时空坐标》,记录下他一年里的足迹。其中有一篇记于黄岩,在一个深夜,他这样写道:“一个人行走在规划的‘江湖’。我身虽孤独,但内心狂喜。”

也许他并不孤独。2018年,同济·黄岩乡村振兴学院在这里成立,这是国内首家以乡村振兴为主题的干部教育培训基地,课程有《乡村地理环境》《乡村空间布局》《乡村文化传承》……在杨贵庆的感召下,一批年轻设计师也将目光投向乡村,全国前来考察的人们络绎不绝。

让杨贵庆甘愿扎根黄岩多年的,还有剪不断的校地情缘。当地干部对于乡村振兴的决心与魄力,使他们结成了志同道合的盟友,共同叙写一段长三角一体化的佳话。



杨贵庆在黄岩南城城市贡橘园指导规划 王敏智 摄



同济·黄岩乡村振兴学院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 hhhzzz    时间: 2021-11-30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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