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的主持人 ——黄岩北宋戏曲砖“竹竿子”角色解读

黄岩百晓

黄岩北宋戏曲砖解读系列之二



陕西彬县五代冯晖墓砖雕“竹竿子”

执一长带飘舞的竿子，着一袭袍衫，顾盼有神，伫立一旁。台州黄岩北宋戏曲砖中的一个形象与宋金杂剧中的“竹竿子”角色相仿。这种具有报幕、引导、指挥职能，以手执道具竹竿子为特征的演员，被学者普遍认为是古代比较成熟的主持人。

一、引戏色、参军色手中的竹竿子

黄岩北宋戏曲砖中的二号砖雕，方形，边长30厘米。砖面右侧刻有一位人物，戴幞头，二翼翅上扬。身着左衽窄袖袍衫，腰间系带，体微右倾。双手于腹前持一长竿，竿上长带飘舞。人物情绪饱满，处于画面的一侧，迎面处留出大幅的空白，这一刻意留白构成的画面，犹如报幕的主持人立于舞台之旁。从脸形圆润，嘴型小巧，腰身的形态来看似乎是着男装的女性。其角色为“引戏”。宋代“引戏色”的形象大多为舞蹈姿态，并有女性演员扮演的现象出现。

引戏色是宋金杂剧中最常见、最主要的角色之一。“竹竿子”的称谓，是由其手中所用砌末——竹竿子而得名的。作为引戏色的“竹竿子”在杂剧演出中的职责是“分付”，即调度、指挥，还要做一些演出的辅助工作，同时还要根据剧情需要随时上场扮演一些次要人物，其装束有的是根据剧情需要装扮剧中人物。“引戏”主要是剧情的叙述者和演剧的解说员。这一形象在宋金戏曲文物中十分常见，如河北曲阳五代王处直墓浮雕《散乐图》，陕西彬县五代冯晖墓砖雕，河南禹县白沙宋墓四人杂剧砖雕，河南荥阳石棺所刻四人杂剧图，山西垣曲后窑金墓五人杂剧砖雕，河南温县博物馆藏金代五人杂剧砖雕等。

除竹竿子外，引戏色所用有骨朵子、画轴等，如河南温县宋墓杂剧砖雕，河南偃师县宋墓五人杂剧砖雕等。

根据史料和戏曲文物考证，以执竹竿子为标志的角色大致分成两类：一类为杂剧中的“引戏色”，一类为杂剧表演和宫廷事物中的“参军色”。其竹竿子形制各有不同：引戏色所执为长而光滑的竹棍；参军色则在竹棍顶部安有饰物，又称“竹竿拂子”。也有不少学者认为“竹竿子”为“末泥色”。“末泥色主张”，其含指挥、管理之意。

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之九《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载：“第五盏御酒，独弹琵琶……参军色执竹竿子作语，小儿队舞……参军色作语。”

学者景李虎、许颖在《“竹竿子”“参军色”考论》中认为，这里的参军色不是杂剧表演中的角色，而相当于一名导演，他的职责是勾队、放队、念致语、念口号，指挥演出。

二、宋代主持人的戏份

参军戏的演员因为说学逗唱样样精通，语言风趣诙谐，嘴皮子利落，逐渐衍生出“竹竿子”这一角色。他们手持竹竿拂尘出现在舞台上，其任务是在节目开始前上前“致语”，念诵颂赞之词为四六骈文，并介绍节目的内容。表演完毕，又念骈语然后以“歌舞既阑，相将好去”之类的话语向观众致谢送别。

“竹竿子”在表演之前的致语叫“勾对词”，意为他将“勾”出一个表演队伍来；表演之时的念诵叫“遣队词”或“放队词”。这些动词用得十分生动形象，他们手中挺括而具有韧性的竹竿子挥舞有声，如同钓竿一般，将演员们悉数“勾”之即来，挥之即去。

南宋词人史浩《鄮峰真隐漫录》一书中叙述了一个《剑舞》节目：“二舞者对厅立，竹竿子勾、念……二舞者自念；竹竿子问：‘既有清歌妙舞，何不献呈？’二舞者答：‘旧乐何在？’竹竿子再问……”

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天宁节的宫廷宴乐：“第四盏，如上仪舞毕，发谭子，参军色执竹竿拂子，念致语口号，诸杂剧色打和。再作语，勾合大曲舞。”“参军色执竿拂子奏俳语口号，诨者打诨，即调笑也。”及“参军色执竹竿子，作语，勾销二队舞……勾杂剧入场……放小儿队。”

可见“竹竿子”的作用主要通过摇动竹竿拂子“勾”“放”队伍，指挥演员和乐队上场、下场。指挥演员进场称为“勾队”，指挥乐队进场称作“放队”。这类持竹竿拂子的角色在北宋宫廷教坊中通常由“参军色”担任。而在宋杂剧演出中，也有由“末泥色”担任这种持竹竿子的“参军色”角色。

吴自牧《梦梁录》卷三《宰执亲王南班百官入内上寿》中亦有：“……凡御宴至第三盏方进下酒咸鼓……参军色执竹竿拂子，奏俳语口号，祝君寿，杂剧色打和毕，且谓‘奏罢今年新口号，乐声惊裂一天云’。参军色再致语，勾合大曲舞……第五盏御酒……百官酒，乐部起《三台》舞，参军色执竿奏数语。勾杂剧入场，一场两段……”

就像现在晚会演出的开场致辞，内容是演出的举办单位，参加人员，演出的目的、意义，用一些朗朗上口的词语赞美当前的经济发展、事业进步、社会安定，歌颂人们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等。不过那时候的开场白是一段骈文，或为律诗一首。

苏东坡就是撰写致语口号的高手，如他写的《紫宸殿正旦教坊词致语口号》中写道：“九霄清跸一声雷，万物欣荣意已开。晓日自随天仗出，春风不待斗杓回。行看菖叶催耕籍，共喜椒花映寿杯。欲识太平全盛事，振振鵷鹭满云台。”说的内容大多是称赞古往今来礼乐治世、政通人和、君怡臣乐。在“主持人”朗读这些致辞口号时，其他参演人员都要齐声附和叫好，以烘托演出时热烈欢快的气氛。

参军戏的竹竿子后来不断演化，在宋代的其他艺术形式里，也出现了“主持人”的角色。宋以降，“竹竿子”形制及执竹竿子者的称谓、服饰随时代不同而变异；“前行色”“前行戏竹竿子”“参军色”等是不同的范畴，它们有联系但又有区别。也有学者把“竹竿子”认为是“末泥色”，这很有可能是后来角色的转换。

三、竹竿子的历史渊源

竹竿子有古人对竹崇拜的历史渊源，源于执竹竿唱丧歌的古代葬礼仪式，源于古代引舞之旌旗。演出时，竹竿子作驱邪和迎神的驾临，还有净场待宾的意思，即以表示对观众的恭敬，类似汉代的拥彗以待宾客。经过不断的发展，后来逐渐正式参与乐舞演艺之中。

参军色所用竹竿子的具体样式，在一些新近的文物材料中可以得到补充说明。如，清嘉庆抄本《唐乐星图》之《讲分戏竹》（又称《三元戏竹》）载：“三元戏竹古今留，先朝历代起根由，黄帝春秋卫灵公，大唐明皇月宫游……三杆戏竹，原是天元戏竹、地元戏竹、人元戏竹……人元戏竹者，出自大唐明皇所治遗留，上有二十八枝教头……”

《赛古赞本·唐王游月宫》载：“明皇敕赐柱杖攒为戏竹，加黄幡绰引领官，教坊司大士，敕赐犁（梨）元（园）戏竹谏司。”

《听命文集·三元戏竹》载：“在此御花园排宴，杨妃单舞盘中之曲。明皇手取班（斑）竹枝，击梧桐树，按其节拍。将班（斑）竹击散九分，之所分散头二十八枝，按上方周天轮二十八宿。明皇曰：‘要此竹成何用，封为人元戏竹，赐于黎（梨）园戏谏司，教坊司黄方（幡）彻（绰），凡奏乐者，此竹当先引领。’”

学者景李虎、许颖对这些古赛抄本记载中的信息得出考论：一是，歌舞杂剧表演中参军色所用竹竿子虽不一定起于唐玄宗，但它确实与歌舞杂剧的表演有关；二是，它是指挥、引导、协调表演的标志；三是，它是参军色所用的典型器物，顶部有细竹“散头”装饰。

竹竿子在元明清曾易名“戏竹”。《元史·礼乐志五》“宴乐之器”中载：戏竹制如籈，长二尺余，上系流苏香囊，执而偃之，以止乐。（戏竹之“戏”应读“麾”，其用亦与麾同。）唐宋时期，有一种止乐的散竹也叫籈。清查继佐《罪惟录·乐志》载：唐宋以竹为籈，长二尺四寸，破一端为十二茎，乐将止，先击其首三次，而逆戛之。这个竹竿子，就有了音乐指挥的功能了。黄岩北宋戏曲砖之四号砖就刻画了一手挥竿过头，一手提号角的形象，笔者专门对竹竿子与音乐指挥的联系写过一篇《执节而歌》的文章。临海市馆藏一件五代青瓷盘口壶，刻有右手持鞭、左手举刀的人物，其与四号砖人物颇有相似之处。

自宋以来，“竹竿子”所承担的功能渐趋专一化，在曲艺表演中主要作引导、指挥、报幕、问答、赞颂等功能。其称谓、服饰随时代的不同而变异，“前行色”“前行戏竹竿子”“登歌者”等是不同的范畴，它们有联系但又有区别。宋元以后，戏曲逐渐形成，其中“副末进场”介绍剧情、问答赞颂的作法，与“竹竿子”的功能实为一脉相承，只是表现得更为通俗，其文化内涵、功用与当代节目主持人有相通之处。2019年12月20日，笔者慕名前往温州观看了由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院院长陈平编剧，中国戏曲学院教授于少非导演的昆剧《罗浮梦》，第一出《先声传略》由开场人执一书有“全本罗浮梦”的竹竿旗幡颂念：“且喜看官来捧场，细听莫要喧哗，手机音静莫灯花。氍毹生旦丑，管凑鼓频挝，换羽移宫新戏本……”此开场念白，犹如宋杂剧中“竹竿子”的做派，仿佛有穿越之感，让人感慨古老演绎流传至今的经典魅力。

黄岩北宋戏曲砖的“竹竿子”形制与宋金时期所出现的形制比较，表现为初始状态，为我们提供了最早的“竹竿子”雏形。百戏乐舞的天空中，竹竿子捭阖有度的挥舞曾营造出怎样丰富多彩，载歌载舞的氛围？时间维度的移动中，竹竿子律动的幻影迷醉过多少喜欢曲艺的人们？！

王国维《古剧脚色考》载：“唐时则手执木简，宋则手执竹竿拂子，或执杖，故亦谓之竹竿子。”而黄岩北宋戏曲砖中分别有手执木简和竹竿子的形象出现，这是否说明当时的黄岩正处在吴越国时期，执简和执竹竿子由此转化？这一发现可以看到“竹竿子”这种曲艺风格式样的流变，可为古代戏曲的研究提供有效的价值，也弥补了传世文献记载之不足。



山西稷山金墓“竹竿子”



陕西洛阳孟津五代壁画“竹竿子”



昆剧《罗浮梦》开场人执竿念白



浙江黄岩北宋灵石寺戏曲砖“竹竿子”摹本

来源：今日黄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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