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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州城事] 蒙春凰:这人间,很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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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1 10:19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IP:浙江省台州市

回砖厂上班前,蒙春凰利索地把扔在水池边木盆里的4条毛巾洗了出来。


趁着休息的空当,蒙春凰给家人准备午饭。

这是一个普通女人的故事。

构成这个故事的要素是远嫁、病痛与死亡、承担。

这个女人,在22年的时间里,用态度和行动赋予了这个略带悲伤的故事,一抹不同的色彩。

本报记者彭 洁文/摄

从都安到黄岩,1800公里

广西省河池市都安瑶族自治县,位于云贵高原向广西盆地过渡的斜坡上,距离省会城市南宁约120公里。这座地处平原的边陲小城,是蒙春凰的故乡,1977年冬天,她出生在这里的一户普通家庭里。

蒙春凰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她出生后,父亲蒙元业去给她上户口,工作人员问孩子叫什么名字,蒙元业说:“叫春凤,蒙春凤。”但打在户口本上的名字却被记成了“蒙春凰”。户口本拿回家,谁也没有去翻。等到要用时,一家人才发现,叫顺了嘴的“春凤”变成了白纸黑字的“春凰”。蒙元业拿着户口本到派出所,想把名字改过来,但据说要“一些钱”,就作罢了。家里人也没改口,依旧叫她“春凤”。“凤凰嘛,也都是挺好的意思。”

蒙家有四个孩子,加上蒙爸蒙妈,六口人住在三间瓦房里。瓦房年久失修,一碰上雨天几乎就失去了房屋遮风避雨的作用,雨水顺着屋顶的残砖破瓦一点点地往屋里漏,屋里的人必须拿着长竹竿来回地往屋顶的瓦片上顶,紧了缝隙,雨水才不至于漏进太多来,放在地上接水的脸盆才来得及倒换。

作为家中长女,这件事儿,蒙春凰七八岁时就已经干得得心应手了。除此之外,那个年纪的她还得照顾弟妹、做饭、放牛、种菜……蒙母后来逢人便夸,我这个大女儿又勤快、又能干。

蒙春凰16岁便辍了学,跟着蒙元业在一个厂里开车拉货。在这个老板是台州人的厂子里,她知道了在距离都安1800公里以外的东海之滨,有座叫黄岩的小城,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少女长到19岁那年,这位姓彭的台州老板找到蒙元业,说:“我黄岩老家有个亲戚,年纪与你家大女儿差不多,要不你们去那里见一见?成不了也没关系,就当去玩玩了。”

父女俩商量了一夜,决定“去看看”。那年刚过完春节,蒙春凰带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从都安往黄岩走的路。

“那应该是

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

22年前,台州交通闭塞,要从外省进黄岩城,并非易事。

父女俩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到了金华,又坐大巴一路颠簸着前行。山路崎岖而蜿蜒,车子绕过天台时,蒙元业抓住女儿的手说:“这地方全是山,又偏又远,路还这么难走,条件还不如我们那里,咱们就当来玩了,可别嫁过来。”车子又绕了一个弯,司机踩了一脚急刹,蒙春凰来不及应声,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差点吐出来。

黄岩凤洋村,彭炳鑫的家在马路边。

那天晚上,蒙春凰第一次见到自己未来的丈夫。他个子不高,胖胖的,笑起来憨憨的,话也不多。

但“内向”的彭炳鑫还是凑过来,在两人之间主动开了口,“你从广西来,书上说‘桂林山水甲天下’,你们那儿的山水真的有那么好吗?”

“我们那儿不仅山水好,人也是很好的。”蒙春凰说。

彭炳鑫憨憨一笑,“我们浙江人良心也挺好的,你嫁给我,我都由着你。”

看着眼前这个涨红了脸的男人,蒙春凰怦然心动。

蒙元业早在看到了彭家平整的两间三层楼房时,就改变了这里“条件不如我们那里”的看法,再加上凤洋村满地橘香,民风淳朴,他放了心,又呆了半个多月,就一个人回广西去了。

彭家人口简单,除了父亲彭根土和母亲应明清,彭炳鑫还有一个小他3岁的弟弟。对于蒙春凰的到来,一家人都表现出了喜悦。蒙后来回想,觉得彭家对她的欢迎直接表现在了餐桌上,“螃蟹啊,虾和鱼啊,肉啊,基本上每天都能吃到……比我在老家吃得好。”

她在彭家住下了。

彭炳鑫兄弟那时在一家电器厂加工冰箱铜管。彭根土和应明清每天都要去橘园拔草,蒙春凰也要去,被两人拦住,“外面太热了”。她留在家,也没闲着,“他们干完活回来,看我把饭做好摆在桌上,家里收拾得这么干净,都笑得合不上嘴。”蒙春凰说,“那应该是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

彭炳鑫也履行着自己当初的承诺——蒙说自己想要一块手表,这个兜里没什么钱的男人向弟弟求助,花了两百元钱给她买了一块夜光手表,她至今戴在手腕上。“两百块钱的表,很好了。”

与彭家人朝夕相处5个多月后,这个在广西土生土长的姑娘,就开始用一口不太标准但很流利的黄岩本地话与他们交流了。

垮了

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的蒙春凰怀孕了。领不了结婚证,上不了户口,她和彭家人仍希望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这件在当时政策不被允许发生的事,在蒙春凰怀孕7个半月时被迫终结。

那天下午,彭炳鑫赶来时,她正躺在医院冰冷的手术台上,疼得扭曲了脸。她闷着声哭,泪水顺着脖子往衣服里钻,冰凉刺骨。彭蹲在一边,抖着手,最后索性替爱人放声哭了出来……

从那以后,蒙春凰的身体垮了。应明清按照当地习俗给她煮姜茶喝,但没喝几口,她就吐得很厉害。

彭家夫妇心疼得不得了,找来厚衣服把她裹了个严实,再由彭根土推着自行车送到家附近的诊所,陪她挂完吊瓶再推回家。她吐得吃不下饭,应明清就在她的脖子下垫了一条围巾,一勺一勺地喂。她吃得更多的是中药,一天三顿,“就跟吃饭一样”。

家里从那时起就再也存不下钱来了。

彭炳鑫在厂里没日没夜地干着,抽了空就骑自行车回家探望。看着曾经绚烂如花的心爱的姑娘如今像是枯萎了一般,他懊恼、气愤。这个性格木讷的男人不忍再看,转身将停在门口的自行车骑得飞快,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身后追他。

蒙春凰得到消息的时候,刚刚喝掉一碗中药。漆黑的、细小的残渣在白瓷碗底轻轻地晃动,甘甜又苦涩的味道还没来得及在她的口腔里消散,有人跑来告诉她,彭炳鑫骑着自行车跟一辆黄包车撞了。蒙春凰掀开被子,赶紧往外跑,只听那人又喊了一句,“好像撞到头了!”

彭炳鑫确实“撞到头了”,在那场事故中他被诊断为“脑骨折”,昏迷了好几个小时。在台州市第一人民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后,蒙春凰发现回到家的彭有点不对劲。

“从外面回到家,他问我‘钥匙在哪里’,我说‘不是你拿着吗’,他说他没拿,我说‘刚才门都是你开的,怎么不是你拿的’,最后一看,钥匙还在门上插着。”

“我让他去给我买药,他拿着钱出去了,过了20分钟空着手回来了,我问他‘药呢’,他说‘什么药’……”

时间往前走,彭炳鑫却慢慢倒退成了孩子,走不稳路、说话口齿不清。去别人家吃饭前,蒙春凰必须先交代他不能拿着筷子在每盘菜里戳,要慢点吃,不要把菜汤洒在衣服上。一位跟彭相处过的村民说,彭的脾气一定要顺着哄,否则,他会“摆出很不好的脸色,还会和你对着干”。

“他的脑子不好了。”蒙春凰说。

没有人愿意再雇彭炳鑫干活了。

死亡

厄运连连的那年年末,彭根土也病倒了,因患有严重的胆结石,他在手术中被割掉了所有的胆管,不得不安装两根各一万多元钱的牛筋管,彻底丧失劳动能力。

20多年里,他又先后患上肺气肿和冠心病。在2018年5月22日去世前的大半年时间里,彭根土已经被病痛折磨得没了样子——他很瘦,松弛的皮挂在骨节上,只有肚子越来越大,像塞着一个被不停充着气的球,肚皮越变越薄,就像一层纱。这位年轻时手脚利索的老人很久没有下过床,身体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头,鼻孔里插着氧气管。

2018年,64岁的应明清也已经干不了什么重活了,她患有高血压、糖尿病,吃着最便宜的药,靠低保为生。两年前,这个家唯一健康的人、彭炳鑫39岁的弟弟,在一场车祸中丧生。晚年丧子的悲痛彻底压垮了应明清。邻居上山砍毛竹,发现她瘫在小儿子坟前,哭得喘不上气;小儿子的遗像被挂在彭家一楼过道的墙上,那是一张年轻憨厚的脸,浓眉大眼。应明清只要从这面墙边经过,就会哭,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张照片,“不能看,一看我就不想活了……”

照顾卧病在床公公的这件事,落在了蒙春凰身上。端屎端尿、换被褥、洗衣物、喂饭,除了这些,她每隔几天还要用肩膀将四公斤左右的氧气瓶扛下楼,骑着三轮车去充氧,再在邻居的帮助下抬回楼上,安装好。

凤洋村村民郑春月(音译)常在村口看到这样的画面:蒙春凰踩着三轮车,后面放着一个高大的氧气瓶,她的身材有些胖,车子蹬得很费力,脸涨得通红,但神情是轻松的。郑问:“又去给你公公充氧气瓶啊?”她咧嘴一笑,热络地回答:“是啊,趁着天好早点去。您吃饭了没?”

“她没有一点不情愿的样子。”郑春月说。

外地好儿媳

郑春月对蒙春凰的印象很好——懂礼貌、勤快、孝敬长辈,“这样好的外地媳妇难找的。”她这样的总结,得到了村民雪青、彭军领、彭于勤、牟沉香的认同。

在凤洋村,彭根土还有两个弟弟,蒙春凰叫他们“二叔公”和“三叔公”,两位老人都未娶媳妇,无儿无女。

2017年11月22日,56岁的三叔公因肺癌病逝。据婆婆应明清和上述村民说,他病重时也是蒙春凰守在床前。

患有膀胱癌的二叔公彭小土,是兄弟三人里被蒙春凰照顾时间最久的。病了16年,彭小土每年间隔几个月都要去医院住院进行输血检查,一趟约莫半个月。最开始,亲戚们商量着给他找一个护工,可一打听,一个护工每天要近两百元的费用,就有亲戚说“干脆让炳鑫媳妇去照顾吧”。蒙春凰连忙应好,“我省下了好多钱呢”,回到家她乐滋滋地跟丈夫炫耀。

彭小土每次住院,蒙春凰表现得都像一位专业护工。“她不嫌脏,也很能吃苦,输液、护理、喂饭、大小便、擦身子……什么都很好的。”他说,“这要是别的外地媳妇,你说她不跑啊?肯定早就跑了……”

村民牟沉香和彭军领补充了更多细节。“她经常来二叔公家看看的,只要见到有脏衣服就直接拿出去洗了,很多带血的衣服裤子都是她洗干净的。”后者则说,蒙春凰几乎没有空着手来过,“每次都买点菜啊、肉啊,做饭给他吃的。”

为人母的骄傲

时间拨回到2005年。这年一月,蒙春凰和彭炳鑫的儿子小风(化名)出生了。“我做剖腹产手术用了七八千元,还是弟弟出的。”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眶红得厉害。

弟弟意外去世后,蒙春凰和彭炳鑫开始在离家17公里的沙埠一家砖窑厂做搬运。“每天要拉着七八百斤的车木粉屑,经过一段上坡路将其运送到砖窑内,随后卸货、往返、运送,直到拉足窑洞内一天所需的量。”两人的月薪共6000元。

除了日常必要的开销,这笔钱,几乎都花在了儿子小风身上。

小风10岁时,意外起病需要接受治疗。蒙春凰对儿子是愧疚的。小风四五岁时,她带着丈夫忙于外出打工,公婆一时疏忽,孩子从二楼摔下,滚到了一楼的楼梯口,磕到了头。尽管当时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也再三说没事。但她始终觉得,那次意外,是导致小风后来起病的主要原因。

好在小风还是长成了一个温暖的孩子。“我公公还在的时候,他帮我一起照顾,端饭、拿东西、陪爷爷聊天……很懂事的。”那种为人母的骄傲,在蒙春凰的脸上,变成了很柔和的光。

在蒙春凰为数不多的微信相册里,大半都是拍小风的。影像中,这个正在读初中的小伙子,高高胖胖的,常常眯着眼睛笑。

赶回砖厂上班前,她挽起袖子,利索地把扔在水池边木盆里的4条毛巾洗了出来。“今天天气很好,太阳很大。”她笑着说。

来源:台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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