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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蔡增福进入浙江农业大学畜牧专业学习。
1975年6月,19岁的蔡增福度过了两年制的高中时光,从黄岩中学毕业。在那个复杂纷乱的年代,青年陷入对前途命运深深的迷茫和忧虑中,“招工无份,当兵无门,当农民也没人要!我对自己未来的人生无从规划。”
一所民办高中向他伸出橄榄枝,“我们这里缺老师,你来试试吧。”蔡增福下意识地拒绝,“我也就是个刚毕业的高中生,怎么能去高中当老师?”恰巧,学校的一位老教师正是他的小学任课老师,凭着对蔡增福从小勤奋好学的好印象,老教师鼓励他:“你有这能力,放心过来吧。”
他这才有了一个栖身之所,成了一名教授高中化学、物理、政治课程,每月工资29元的代课老师。
校友何建平,却没有这样幸运。
1974年2月,何建平从黄岩中学毕业。半年后,他跟随路桥的一支工程队到了上海,成为一名水泥搬运工。每月工资有40元,但栉风沐雨,他的手掌、肩膀早早磨出厚厚的老茧。一年多后,何建平才有机会回到黄岩焦坑,在那个高中生稀缺的年代,成为代课老师。
1977年,蔡增福已经当代课老师两年。这一年炎热的夏天,关于“国家可能恢复高考招生”的消息,渐渐在坊间流传开来,也成了同事们私底下讨论最多的话题。他每每凑过去听得仔细,心里万分祈盼消息是真的,但更多的是怀疑——废除推荐制、恢复高考制度,可能吗?
自1966年以来,大学招生对象一直定位为工农兵,叫做“工农兵大学生”,实行推荐政策。而在当时,像蔡增福这样非工非农非兵的青年,对大学的了解几近空白,“我连大学有本科和专科之分都不清楚,更不知道还有‘研究生’一说,又怎么会有上大学的念头?真是做梦也不敢想。”
何建平也是不敢想的。他原本想着,能离开泥巴,当个三尺讲台之上的老师,已是自己最高的理想。如今理想成现实,哪还有别的心思?但随着同事们愈发激烈的讨论,何建平开始感觉,立在命运途中的一扇大门,似乎透出了隐隐的光。
直到当年10月21日,媒体正式公布恢复高考的消息,并透露“本年度的高考将于一个月后在全国范围内进行”。
那天,蔡增福休息在家,听到广播里反复播送。播音员清脆的声音宛如天籁,通过电波把这则消息一字一句地传入他的耳朵。
紧紧关闭11年的高考大门,真的又敞开了。这位22岁的青年,如沐春风。
备考
蔡增福与何建平都急急跑去报了名。
高考中断了11年,累积了11届考生。由于报考人数实在太多,无法一次性安排正式的考试,只得按地区组织初试,先选拔出一批考生。
报完名的那天,离初试只有34天,离正式考试也只有54天了。备考时间,仓促,紧张。
蔡增福后来回忆,那时侯,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始备考复习。“不少考生手中连高中的教科书也没有,更不要说辅导用书、参考资料了。”但他与何建平都还算幸运,二人在学校任教,不为教科书发愁。
何建平开始白天上课、晚上复习的日子。那时,同校的老师们几乎都报名参加高考。每到晚上,大家便聚在一起,做考卷、背提纲,有人后来甚至请来一位老师指导。每个人都带着对前途未知的敬畏和希望,拼了命地学。
何建平几乎完全沉浸在高考复习之中,以至于在夜晚没了备课的时间。有一次,公社里有领导来听他上课,而偏偏前一晚专心于考试与提纲,他一点准备也没有,在课堂上讲得不知所云。事后,领导召开全公社的教师大会,他被点名批评。直到不久后,在一次针对教师的“当年时事政治”的考试中,他拔得头筹,被点名表扬,这事儿才算过去。
也许是因为高中毕业才两年,又一直与高中教材打交道,蔡增福相比之下从容得多。“我的复习时间算充裕,至少业余时间可以自己支配。除了单独看书复习外,有时我还可以约上几个老同学探讨难点和要点,交换一些现在想来可能是一些中学老教师自编的零碎的‘参考资料’。”
但此时,对于能不能考上大学,二人都没有多大把握。何建平甚至没有想过,通过高考变成大学生,自己的未来又会变得怎样?“对于上大学就能改变命运,说实话,我那个时候是没有什么概念的。”蔡增福在一旁接话“我是知道的,是将来穿草鞋和穿皮鞋的区别”。
1977年11月25日,初试。
12月15日,岁暮天寒,全国570万考生奔赴考场,参加高考。当年,高校录取新生27.3万,录取比率29∶1。
家在黄岩的蔡增福回到户籍所在地温岭参加考试。“大概是考不上的。毕竟这么多人参加考试,而且没有经过任何培训,也没有系统的迎考准备。这批考生,谁也无法估计自己的水平。”他当时这么想。何建平也在进考场前宽慰自己,“考不上,大不了还是回去当代课老师,于自己,并没有什么损失。”
两天的考试很快过去了。走出考场,蔡增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回想起一些细节,“30个人的考场,我坐在中间偏后的位置,监考老师常常站在我边上看我答题。想来我也许是答得不错,不然这个看着温文尔雅的男老师怎能看得下去?”想及此,他不禁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
1978年1月,考生体检。
蔡增福必须回到户籍所在地参加体检。那时,从黄岩到温岭,路途遥远且崎岖,买不到班车车票,他一咬牙,向同学借了辆自行车,骑了3个多小时,在严寒里出了一身汗,回到温岭。
体检后,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他每天翻来覆去,夜不能眠,心里忐忐忑忑,又不停掰着指头算,“什么时候能公布录取结果呢?”
录取
1978年2月25日,蔡增福和几个同事在九峰爬山,大家边走边闲聊着。很快,一声高喊打破了气氛,“高考录取公布了!”大家面面相觑,反应过来,飞奔着向山下跑去。
当时,高校录取,是既发《录取通知书》,又张榜公布的。在当时的黄岩城中心桥亭头老剧院门口(现黄岩大厦所在地),张贴着高校考生录取名单。大家跑得飞快,恨不能生出翅膀来。
榜单前,人群熙熙攘攘,围得水泄不通。蔡增福挤了进去,上下快速扫视了一遍,又一字一字地仔细看了好几遍,却只看到两个熟悉的名字,“几个平常成绩不错的同学都没能被录取。”温岭那边迟迟没有传来消息,蔡增福有些失望。
他跑了半个小时,赶到位于青年路的邮局,准备往温岭打电话问一问。拿起电话放在耳边,听筒里响起“嗡”的声音,蔡增福愣住了,自己心急如焚,却不知该打电话给谁。最后,他拨通了一个在温岭城区工作的亲戚电话,“您快帮我打听一下,我有没有被录取?”亲戚应“明天给你回话”,便挂了电话。蔡增福来来回回踱着步,看着安静的电话,不愿离开。
何建平是从广播里听到自己被录取的消息的。
那天,他上完课,在办公室坐了没一会儿,便有人匆匆跑来,冲着他大喊:“何建平,你考上大学啦!”他“噌”地站起来,“真的?”“真的真的,广播来回在播呢,你仔细听着!”他竖起耳朵听,广播里,一遍播送完后果真又开始新一轮的播报:“下面,播送‘高校考生录取名单’……焦坑乡,何建平……”
亲耳听到了,何建平还是不敢相信。他立马骑上自行车,骑了一个多小时赶到黄岩城区,站在榜单前确认。大红的纸张铺满整面墙壁,黑色的大字龙飞凤舞,在一处,赫然写着“何建平”。此刻,他才相信,自己即将成为一名大学生。整个焦坑乡,也只有他一人考上了大学。
在那个通讯落后的年代,打通跨区域的电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个晚上,大抵是蔡增福一生最难熬的夜晚。第二天,他才接到父亲从温岭打来的电话——亲戚查到蔡增福榜上有名的消息,直接把电话打到他父亲工作的家具厂,“你家增福厉害,大学考上啦!”
“厂里的人都叫着让我请客,说家里出了个大学生,实在不得了……”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溢满喜悦。蔡增福想笑,可脸部肌肉因为激动僵硬成一团,连一抹笑容也挤不出来了。“我真的考上大学了?我是不是在做梦?”
1978年3月初,蔡增福与何建平收到了浙江农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二人分别被畜牧专业和茶叶专业录取。
从此,成为“77级,不同寻常的一代”中的一员。
来源:台州日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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