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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石龙书院”遗址新考 [打印本页]

作者: 台州黄岩百晓    时间: 2023-12-21 09:47
标题: “石龙书院”遗址新考


一、发现《石龙书院记》

不久前,张永生先生发来两篇文章,是明代黄绾的好友郑善夫所写《石龙书院记》《黄岩北山游记》,谓省社科院张宏敏教授从国外某国家图书馆要来的,张先生说“内容几分新奇,由于是明代人写明代当时当地的事,可信度较高。这对我们研究南宋樊川书院与明代石龙书院均很有参考价值。”

石龙书院的遗址问题,一直是黄岩诸多文史工作者心中的一个结,有说在鹫峰讲寺的,因为寺院后山崖壁上有“石龙书院”的摩崖石刻;有说在紫霄山的,因为黄绾有“我庵新筑紫霄间,万壑松竹翠自环”的诗句;也有说在书院基的。但都因缺少强有力的证据而未能说服世人。

我将郑善夫的原文反复阅读,根据游记的描述,将古今地名逐一校对,发现大多名字延用至今,也有少许变化的,各引文分析于后。

文章题为《游北山记》,开头直叙“山去黄岩澄江六七里”,根据朱文公“黄岩秀气在江北,江北秀气在翠屏”之说,那么北山指的即是广义上的翠屏山。黄绾就有两首诗以北山命名。

北山漫兴

清江日抱紫崖长,

野色无边入草堂。

瀑影晴分松叶碧,

山光静接竹阴凉。

独栖丘壑吾将老,

冷笑乾坤物自忙。

谩以行藏论鲁叟,

躬耕亦复有南阳。



北山

秋风山上昨相寻,

山馆凄凄竹树阴。

鸿雁声回江渚晚,

梧桐叶落井阑深。

倚槐不作王侯梦,

抱膝犹为梁甫吟。

细数古来真隐者,

原无名姓列朝簪。

“至山之樊,岩石丛峦,有洞穹然,曰小有空明天,每风则声从中出,复曰天风门。山以洞胜,故复曰灵岩。”灵岩洞又叫小有空明洞,又叫天风门,今名亦然。

“岩下有瀑,其声琤琤然注为川,昔朱晦翁与杜方山南湖讲学其上,以川之状与樊川为类,故名曰小樊川。后有杜清献、杜司农者起而张之,故村曰杜村。”有人怀疑朱子讲学樊川书院的史实,我亦曾有过疑惑,今读郑善夫文,其叙可信,故而释然。杜司农者,杜范的侄儿杜浒是也:杜浒,抗元民族英雄。德祐年间以提刑起兵勤王,从文天祥使元营,助之南归,为其左膀左臂,益王授司农卿。后被元军所俘,死于狱中。

“岩之上为岭,曰招仙岭。”招仙岭之名已轶,今唤少谷峰,当为纪念郑善夫而改名。郑善夫,号继之,字少谷,闽南十才子之一,与黄绾相识时任户部主事。正德十二年(1517),郑善夫回福建途中经黄岩,与黄绾相聚。两人在石龙书院畅谈,时值大雪十余日, 黄绾有文记述此事:“昼伐松枝,夜烧榾柮,对坐谈尧舜以来所传之道”。 黄绾于《少谷亭记》中记叙了“少谷亭”的来由: “少谷子俯而津津,仰而喟曰:‘……吾其涤脏洗髓以子游,子能为我居乎?’于是芝谷主人者(黄绾之弟黄约)躍然起曰:‘吾事也’,即日伐石构亭于丛荫谽谺间,以居之。”今灵岩洞旁的峭壁上有黄绾《与郑继之紫霄夜坐》一诗,也记录了当时会晤之实况:

“夙志事幽尚,岁晚依山隅。

同云翳丛木,积雪阻修途。

良朋自何来,吊我形影孤。

深树徹永夕,寒气生茅苏。

哀歌坐待旦,海曙林猿呼。

(正德丁丑冬石龙山人黄绾书)。”

郑善夫一住三个月,初夏时分离开黄岩返闽,相约明年再来。今郑少谷游记中也提及此事,向后人展示了当时两人相聚时的情景:“时大雪压山,风蓬蓬振屋,猿狖昼啸,熊兕夜号,余与黄子披蓑衣,兀坐万仞之表,伐松枝、烧榾柮,参订《周易》,仙仙如也。”“遂偕处旬月,昼谈夕息。”郑善夫一别之后,再也未曾来过黄岩。嘉靖元年(1522)夏,黄绾出任南京都察院经历,荐举郑善夫。郑善夫去南京任职途中,游武夷山九曲,被风雪所阻,得病而亡,年仅39岁。据黄绾《少谷子传》记载,“讣者曰:‘少谷出山,经武夷,陟绝巘,闯阴洞,不知其疲且袭寒,医误用药,遂病革。速舆归,到家二日而卒。’”黄绾十分悲痛,将招仙岭改为少谷峰,并镌石纪诗怀念之。其中《少谷亭怀郑子也》一诗,悲痛之情溢于言表,令人唏嘘。

伊若人兮不可疏,

今胡之兮亭翼如。

岑高高兮云舒,

望不来兮愁予。

伊若人兮闽海,

今何逝兮隙驹。

不待日落山深兮,

紫芝谁采。

伊若人兮怀之长,

今不作兮斯人荒。

悲独立兮我发霜。

“东转为崖,悬水百余丈,龙穴而渊曰龙崖。崖下有亭,曰二公亭。上有谷,曰芝谷,气和则紫芝生之。谷折而陉,青壁谽谺,泉涓涓出石罅,为少谷亭。”

这段文字,明显是对“书院基”环境的描写。今灵岩水库大坝下方即是陡峻悬崖,高近百米,从游记中了解到,它称“龙崖”。龙崖下方的深潭即龙潭,也即史书所载三潭是也。潭旁有亭曰“二公亭”乃黄绾为接待王阳明与湛若水相聚论道而建。可惜二公应邀赴黄岩之约终未成行。

樊川书院遗址往上,深入谷底,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芝谷”,气和紫芝生,于是乎当年朱子与南湖、方山诸先生在此开立书院,自此黄岩文风蔚然,中进士者纷至沓来。

谷尽处有青壁谽谺,泉水从石缝中涓涓而出,旁即少谷亭遗址。先前我误以为少谷亭在灵岩洞上方,谬也。又以为郑善夫亡故后黄约为纪念他而建,更是错误。现在方知正德十二年郑善夫来作客时,此亭就已建成。

“又西为鹫峯,峯益峻,林木益翳,凝紫出天畔。北瞰赤城,南临雁荡,西望括苍,东极沧海之隩,复名曰紫霄。水甘如饴,其源出峰顶一泓,显伏不常,即《志》所谓“影迹潭”是已。莽苍之交,黄子书院在焉。”

少谷子对紫霄山的描写尤为生动,诗意盎然。紫霄山,也叫鹫峰,也即今俗称的“黄牛尖”是也。这里海拔最高,视野最阔,北能望见天台,南达雁荡,西望括苍诸山,东面直眺沧海。林深树密,气象蔚然,碧泓一潭,流水涓涓,石龙书院所处环境极佳。

二、再访书院遗址

根据这段文字描述,我们大致已经知道石龙书院遗址所在了。那年我探访紫霄山时,遇原住山民告知,灵岩水库东边二山峰之一的山峦俗称和尚山,小时候他们常在此放牛,曾见有残存的山门石坊。当时根据万历《黄岩志》载,“天印寺,在县北一十里六潭山上。至正己亥,开基得古铜章皆梵语也,因名。”认为这地方为天印寺遗址所在。今见郑文方知黄绾将书院也建在此地,至正己亥为1359年,距郑少谷们游北山不过158年,在古寺旧址建书院应该也在情理之中。

我又走访了新宅村的村民,那些从高山上迁下来的老人,他们再次确认了山上确实曾经有石牌坊,柱是方形的,上架一横石匾,但记不得上面题的是什么字了。牌坊毁于上世纪六十年代。

为此,我再上紫霄山。今天水库水位很低,水是翠绿的,微风轻拂,蓝天与群峰倒映,清幽,宜人。

白箬潭村老农阿福指着水库东边一座山峰,那一簇簇开始泛红的枫叶丛说,原先石牌坊就在那些红枫树下的山窝里。

于是管林员项明华与老伯阿福两向导在前面用柴刀开路,我们一行三人紧随其后。脚下是厚厚黄叶堆积的松软小径,两旁紫竹夹道,林中鸟儿鸣唱,虽入冬万物开始凋零,却别有一番气象。

前行约一刻钟,脚下没了道路,只得跟着向导在树林里乱钻,走到险隘处,手脚并用向上攀援,衣服不时被荆棘挂拌,举步维艰。好不容易爬上岗头,发现我们已然身处大片的竹林中。这里地势平坦,一眼望不到头,估计有上百亩的面积。心想,这大约就是《北山游记》里所叙“林木苍莽”之地了,或许,这儿即是古天印寺遗址。石龙书院应该就在附近。

折复向下,往西南行,附近有几坑坟茔,相传是民国年间大户人家的墓葬。这里海拔300米,普通民间坟墓做得这么高不太现实,我想既然是古寺的遗址,则很有可能为出家人的安息之地。

前方有地下陷如壑。走近,见是上下两坛空地,各有半亩见方,平整如掌,其间杂草丛生,野藤交错。用柴刀砍去一些灌木,尚能找到些许断墙残垣。可惜没有找到牌坊的断柱残件。遂记起黄绾先生的诗句,“中有一壑佳气葱,斫之一亩堪吾宫。”我想我们是找到书院遗址了,不禁欢喜雀跃。

“书院凡五间,中为凝道堂,东曰幽赏,西曰寓远,其窝曰虚白,东轩曰天风,西曰空翠。”书院坐北朝南,主建筑为五间平房,中堂叫“凝道堂”;东西两端书房,各是“幽赏”“寓远”。另称“窝”者,卧室也,当是下坛另一幢房子,称虚白。东西轩,或是长廊或是厢房,左“天风”,右“空翠”。黄绾《紫霄怀述》有诗句可作佐证:“石磴盘空开翠壁,草堂藏树入丹丘。望迷莽苍千峰寂,坐听松风小院幽。”

石龙书院是黄绾费几十年心血所经营,尤其晚年辞官归家,在石龙书院过着半隐半农的生活,潜心研究哲学,传播阳明心学,著书立说,石龙书院名闻一时。南京兵部尚书、名列前七子之一的王廷相为其书院撰写的《石龙书院学辩》,对石龙书院的办学方向,以及对黄绾的哲学思想作了极大的赞誉,“黄子志于圣贤经世之学者,余来南都每得闻其议论,接其行事窃见其心之广大,有天地变化、草木蕃育之象。知之精至,有日月,有明容光必照之体,盖非世儒空寂寡实之学。”

今再观紫霄山朱崖上留存黄绾《紫霄吟》一诗,乃嘉靖廿一癸卯夏天所题,再结合郑善夫文章所述石龙书院所在方位,一切都说得通了。所以,石龙书院的遗址在紫霄山上,位于灵岩水库之东、朱崖西南方向的和尚山上,可以确定矣!

当然,也不排除若干年后,黄绾年纪大了,不方便上山,极有可能将书院迁至山下鹫峰院内。《黄绾集》中录有《宿灵鹫院》一诗,但这时尚称借宿:“披云来酌峰头院,因借禅堂一榻眠。窗静时时山雨过,拥衾不寐听松泉。”

三、“石龙”主人与王阳明

“曰石龙云者,黄子之先在洞黄山下有湖,有石如龙生湖底,水枯辄见,故云。”从《石龙书院记》中我们了解到了“石龙书院”一名的来历。黄家是少有的“一门三进士”。黄绾曾祖黄彦俊、祖父黄孔昭、父亲黄俌三人皆中进士。祖父黄孔昭早在考中秀才不久,就从太平县洞黄村(今属温岭市城南镇照谷村)携家移迁至黄岩县西城司后街居住。后迁居新宅村。黄绾出生于黄岩,读书成长也在黄岩。黄绾在兄弟五人中排行居三。弘治十五年(1502),天台学者夏鍭受邀登上黄俌所建的藏书楼——业书楼,写下了《业书楼记》,文章中,夏鍭对黄绾寄予厚望:“(黄俌)五子俱贤,皆能读其父祖书,绍、绎、绾、约、纷,而绾独为可畏。”这一年的黄绾才23岁,远没有后来的名声,但前辈夏鍭慧眼识英才,对黄绾“志于世用”的情怀大为赞赏。

然而,开始黄绾却选择放弃科举,苦读圣贤书,立志“明绝学以扶世教”,成为一个教书育人、著书言志的学者。正德元年(1506),父亲黄俌去世,在母亲的再三要求下,才承荫祖上的功绩走上仕途。正德五年(1510),黄绾任后军都督府事,同年他结识了“阳明先生”王守仁和“心学大师”湛若水。十年后,前往宁波拜谒在家休养的王阳明,并正式拜师王阳明。自此他迎来了事业上的高峰期,在山东监察御史朱节的举荐下,担任了南京都察院经历。

黄绾是位重情重义之人,他对挚友的爱,是炙热的,是坚韧的。对于郑善夫的去世,他在诗中流露的真实情感让人动容。

黄绾对王阳明的忠诚,也让人敬重。黄绾与王阳明亦师亦友,也是难得一知己,在王阳明病逝后,又遭人诬陷时,黄绾两次上疏强谏,矢志不渝地支持,保全阳明的名节。并与其他王门弟子一起妥善处理王家后事,将王阳明3岁的儿子王正亿带在身边抚养,待他十六岁后,黄绾将女儿黄姆许配给他。

黄绾推崇王阳明,但晚年在石龙书院办学时,目睹王学子弟们越走越偏,将“心学”逐渐扭曲成了“禅学”,黄绾对“阳明心学”展开了系统的批评、修正,写出了著名的《明道编》。且不论他们之间观点的分歧孰正孰偏,然而一个阳明心学追随者,成了自觉批判己方学说的先驱者,此举可敬可叹。

诗曰:

冬到灵岩百草衰,红枫引我上翠微。

紫霄高峻摩天表,林海苍茫掩地圻。

脚踏枯黄惊宿鸟,日暄兰芷吐芳菲。

石龙潜伏隐深壑,吾辈佯装叩野扉。

少谷围炉求易理,久翁雪夜解经玑。

依稀识得阳明学,盛世繁荣文景晖。

来源:今日黄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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